瓜棚豆架 0 7-03
瓜棚豆架 0 7-03
它起码可以入画。如潘天寿的水墨小品,题跋“数日雨晴秋青草长,丝瓜延上瓦墙生”。寥寥数笔,花、叶、茎、蔓,最明显的是那花骨朵儿,柔柔地醒在纸上。
一朵黄花,“扑”的一声,掉在地上。这时候,一只毛茸茸的小鸡雏,正好从下面经过,不失时机地将那朵花叼到嫩嫩的黄口。
黄花是丝瓜顶端的小喇叭,呜呜地吹着,丝瓜一个劲儿地长,熟了,就自然脱落。
“姑妄言之姑听之,瓜棚豆架雨如丝”,王渔洋评“聊斋”,蒲松龄坐在绿荫深处。我小时候,见瓜棚豆架上攀爬着许多植物,丝瓜、小葫芦、癞葡萄、扁豆……在流光接力中一路奔跑,这些柔而无骨的身段,需要青竹竿扶持,竹竿给它们往上攀爬的天梯。
往上看,是莹莹而翠绿的。一位老农告诉我,小丝瓜刚刚萌动时,手指是不能近指的。指了,丝瓜会蔫。看来,植物也有怪脾气。
小葫芦在豆架间,悠悠地摇晃。刚开始是嫩绿,接着玉绿,老了,渐渐枯黄。乡人将它一劈两瓣,一瓣可作为舀水做饭的灶台之具。渔船上,孩童身上绑几只葫芦,可以当成救生之用的“救生符”。
橘黄色的癞葡萄,汪曾祺把它当做苦瓜,他在一篇文章里说,苦瓜之名,我最初是从石涛的画上知道的……但我不知道苦瓜为何物。到了昆明,一看:哦,原来就是癞葡萄!我的大伯父每年都要在后园里种几棵癞葡萄,不是为了吃,是为成熟之后摘下来装在盘子里看着玩的。有时也剖开一两个。挖出籽儿来尝尝。有一点甜味,并不好吃。”
这就迷惑了,不知道与我地缘相邻的汪老,“彼”癞葡萄,是否就是“此”癞葡萄?但癞葡萄并非苦瓜,它籽上的果肉,是可以吃的,含在嘴里甜津津,只不过吃起来比较麻烦,满手满口都是橘黄的汁液。更多的,一串串挂在棚下,远远观赏。
瓜棚豆架下是简装的布衣生活。郑板桥诗云,“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微博)扁豆花。”夏天的时候,恰似古代美人发际间的碧玉簪,临波微步,满枝摇曳生辉。妙就妙在纤细的几根竹竿,能将浓浓一蓬绿云撑开,那些瓜呀、豆呀……似乎就都铆足了劲,浮悬在半空之中。它的力量,是向上的。
这真是四两拨千斤。有一年夏天,我随外婆到乡下去。回城时,平素那些懒洋洋地躺在房后屋前的瓜棚之上的南瓜、番瓜纷纷而下,被亲戚们用担子挑着,赶来送行。
一弯豆架,不知道是谁的构思?那些藤藤蔓蔓,不占地方,好似有一双巧手在随性泼墨丹青,农村的每家每户,开窗即见。植物用藤和叶,敷衍妙趣天成的田园小品。
炎热的午后,藤和叶编织经纬纵横的天然绿伞,一家老小坐在绿荫下纳凉。小孩子想吃一串葡萄,一伸手,就够着了,许多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遥不可及。
我小时候,读过几本书,就满脑瓜向往乡间的田园生活。想陪瓜农看瓜,饿了、渴了就坐在瓜棚下啃瓜;困了、累了,身上盖几片碧绿的清香瓜叶,躺在瓜田里呼呼大睡;醒着时,跷二郎腿,躺着看书。当然,最好是头枕着一只虎皮大西瓜。
雾浓花瘦。有一次,看到有个人坐在棚下喝酒,叶蔓上凝结的露水,从花叶间滑落,一滴滑落脖中,凉冰冰的;一滴溅入杯中,在给主人酌酒。叶子在月光下说话,银铃子鼓翘着尾臀,天成的音孔在缝隙间颤鸣,一声长,一声短,传得很远。
农耕时代,城市里还不时地看到,一架绿意盈盈的植物攀爬。如果现在谁的梦境里还翻飞着这样的豆叶,那是内心至少还保存着一份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