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情结 2012-04-20
梨园情结 2012-04-20
此后,我曲折磕绊地走上了背向家乡的求学之路,最终走进了城市。可是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片梨园的影子,或曰梨园情结。
《诗经》有句:“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单知道木李也叫木梨,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梨。只是,一想到梨而称“木”,思绪就回到故乡村边我家树行子里那三四棵二马黄梨树的近旁,以为,二马黄梨的特点,就是不熟的时候木木的挺艮,即便熟了以后,也渣滓较多,不像鸭梨那样甜脆多水。按说,既然有二马黄,就该还有一马黄或大马黄,可我不曾与闻,兴许就是《诗经》里的木李也未可知。总而言之,两者之间可能拐弯抹角地有着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
我家那三四棵二马黄梨树,不知是我哪一代先人所植,从它们予人以沧桑之感的粗拙形象判断,肯定已很有些年头。老实说,我对培植这几棵梨树的先人不满:怎么不培植鸭梨树呢?难道不晓得鸭梨比二马黄梨既可以早吃也更好吃吗?无知乎?落后乎?无知则必然落后。
后来从父亲的解释得知:“瓜果梨枣,见了就扰。”只有区区三四棵梨树,不值得派上人看管。倘是鸭梨,难免早早地被人够(摘)光。再是,二马黄梨熟了以后,也有着鸭梨不能比拟的香味。至于荒年歉月,当需要梨呀枣呀的一充饿肠时,鸭梨更相形见绌了。原来,先人的智商并不比后人低。他们的抉择,乃出于“穷人经济学”之利益最大化考虑,我的不满乃少不更事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幼稚无知使然。
一经认识了这几棵梨树的价值,自然加深了对于它们的感情。开春以后,我将梨树四周板结的土壤刨松,天旱的时候浇一浇水。至梨将熟已熟,我就常于午饭后在梨树下铺一领小席歇晌。一觉醒来,往往又热又渴,我便随手摘下梨吃大有取之不尽食之不竭的欢愉。
一次,我像往常一样,爬到树顶,探视那个久矣乎被我关注,较比累然诸梨格外卓然的梨“王”的时候,不料喜鹊或者也许是乌鸦已然捷“翅”先登,在大梨向阳处之嫣然红润部位,贪婪地啄了个窟窿。我把这个梨摘下,一只臭大姐由窟窿里爬出,摇动了几下触须,悻悻然乍翅飞走。我相信在喜鹊或乌鸦之后,除臭大姐外,蝴蝶、黄蜂、蚂蚁,甚至还有苍蝇,大抵都已染指,可我依然将梨吃掉。就此而言,用后来学会的话讲,无疑很有点儿“民胞物与”的味道了。
不过,我仍旧对我家没有鸭梨树深感遗憾,决定自己嫁接。这时我十二三岁,已经晓得梨树的繁殖跟枣树不同。枣树是根生,根上冒出芽来就是小枣树。梨树则只能由杜树即杜梨子树嫁接而成。杜树的果实很小而且很酸,没有谁吃,似乎只堪欺骗灶王爷一类的小神,所谓“灶王爷吃杜梨不担大果果”。梨树的根上也会冒芽,但却不是小梨树而是小杜树。那时我不明白,现在依然困惑:当初第一棵梨树哪里来的?最大的可能是杜树进化的结果。倘然果真如此,现在的杜树何以不能再自行进化成梨树?我这个困惑跟另一个困惑仿佛:人是猴子变的,何以现在的猴子不能再变成人呢?不去管它也罢。
那是个小雨过后的春日,我先在我家的树行子里选中一棵比拇指略粗的杜树锯断,作为砧木,又从别人家的鸭梨树上取来接穗,学着别人的嫁接方法,参照在小学自然课本里学到的有关知识,很投入很认真很仔细地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完成了自认为不啻一桩伟业的“嫁接工程”,飘飘然哼着小曲,很有点儿“小米丘林”的感觉了。我的工程从外表看归结为一个小小的土堆。很长一段时间,我三天两头造访,日思夜盼那个担负着非凡使命的梨芽破土而出,好几次意欲扒开土看又使劲忍住。有一天土堆上到底冒出了芽来。好!真好!恍惚间,幼芽蓦然蹿高,随即繁花盛开,进而硕果累累……不料跨大步走近看时,却是个杜树的幼芽从砧木上冒出来的。“失败是成功之母”,我想,有一天我要有自己的鸭梨园,岂但一两棵鸭梨树而已。
人生曲线的走向,常有始料所不及者。此后,我曲折磕绊地走上了背向家乡的求学之路,最终走进了城市。可是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片梨园的影子,或曰梨园情结。按照我的蓝图,梨园有两三亩即可。鸭梨树居多,杂以其他梨树。居中一间土屋。屋前打一眼水井。笼罩其上的是茂密的葡萄架,挂一个蝈蝈笼在架上。另外,种几棵丝瓜、葫芦、南瓜以及薄荷、金菊、美人蕉乃至于喇叭花之类。夏秋季节,我就住在园里,一俟打理完活计,不拘什么时候,随便哪里一坐,吸特新鲜的空气,赏最蔚蓝的晴霄,吹几声箫笛,翻几页书报,听鸟鸣虫唱,看狗跑兔跳,叹日月竞独步,欣牛女会鹊桥,发思古之幽情,借吟咏寄怀抱,当文明公民,做和谐细胞,盼国运永昌,乐人民安康,随意,适意,惬意,畅意,所谓“不似神仙而胜似神仙”也者,庶几近之矣。
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人有来世。但我又希望人能有来世。那样的话,我不敢说我的再一次人生之路必然会走得如何如何,但一定会尝试着弥补此生的某些遗憾,其中之一,就是培植个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