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糖王金融风暴中自杀

在2008年金融风暴中惨烈折翼的中谷糖业昨日迎来了自己的新生：昨天下午3点，中谷集团及其下属公司整体破产重整案在湛江中院尘埃落定，广东恒福糖业有限公司正式接手中谷，两个月后的今年榨季，各糖厂将正常出糖。

　　2008年10月15日下午4点，因不堪金融危机打击，湛江糖王庞贵雄从24层高楼一跃而下。

　　巨头已死，关乎30多万蔗农，几百户债权人和拥有横跨广东、广西两地六间糖厂和两间公司拥有几千名员工的中谷糖业的破产及善后问题，却拷问着湛江当地执政者的神经，更成为各纷繁芜杂的利益攸关者之痛。

　　针对中谷的债务，湛江中院启动了破产重整程序。最终，蔗农全部收回了2454万元甘蔗款，1142万多元的工人工资优先全额受偿，国家1615万余元的税费足额上缴，抵押债权100%受偿，普通债权受偿率达到28.3%。

　　作为一宗破产重整的标志性案件，在19亿元债务得到圆满解决的同时，中谷的肌体并没有因之打散，政府税源没有流失，债权人的利益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证。区别于三鹿奶粉公司当时采取的破产清算做法，债权人显得很高兴。

　　区别于在维稳思路和民众利益维护中间往往处于两极摇摆的政府思路选择，湛江选择的破产重整路径，某种程度上对这一治理难题的模式选择上提供了借鉴。

　　上海社科院法学博士涂龙科认为，这正是中国法院“司法为民”路径凸显后在国内司法领域的实践。

　　风暴涌动 糖王殒命债权人蜂拥而至

　　两年前，庞贵雄的中谷糖业帝国版图分布如下：中谷集团及其下属的湛江市中谷仓储有限公司，雷州市唐家糖厂有限公司、雷高糖厂有限公司，徐闻县大水桥有限公司、前山糖厂有限公司，广西博白县中创糖业发展有限公司、玉林雅桥糖业有限公司。与此同时，向酒店业、建筑业等领域进军。

　　这一切，在2008年10月15日下午4点多戛然而止：那一刻，他从24层高楼纵身而下。

　　庞氏跳楼的消息成为一颗深水炸弹，迅速激荡整个湛江并很快波及全国。

　　因国家的储备糖计划，中国农业发展银行湛江支行(以下简称“湛江农发行”)给庞办理了2亿多元的贷款，占当年该行贷款总额的1/6，是中谷集团的最大债主。当时，湛江农发行行长郑世节获得消息后，立马把律师找来，商讨之后决定向法院起诉查封中谷财产。

　　另外一些债权人赶往了湛江中院。据湛江中院副院长黄涌回忆，第二天一上班，法院门口站满了排队等候的人们，他们都是庞的债权人，他们希望能看到法院有所动作，特别是拥有中谷糖业抵押债权的人。

　　事发当晚，除去湛江本地，来自广州、北京、山东、浙江等地的债权人亦蜂拥而至。

　　湛江坡头区的蔗农吴亚池和他的伙伴，在这个时间反应链条里最晚知道的一群人，他们过了几天才知道消息。而作为后续反应的是：他们迅速组织准备去湛江市政府上访，并给市委书记陈耀光写信求救。

　　到2009年7月，湛江两级法院手中的中谷集团及其下属公司作为被告的案件达200多宗，涉案标的达12亿。此时，中谷集团及其下属公司大部分财产已被法院查封。由于一时间无法收回债款，各路债权人纷纷集体上访。事情走到了关键性的节点。

　　艰难抉择　是重组？还是破产重整

　　中谷怎么办？在湛江当地另一家糖企恒福糖业租下中谷厂房之后，政府首先想到的是破产重组，希望通过该方式“一揽子”解决问题。

　　现实的情况是——— 面对中谷的家族式经营，重组无人问津：下属公司虽都是独立的企业法人，但银行账户多由集团控制并统一调度；对外借款抵押担保由集团公司统一处理；产品由集团统一对外储运和销售；基建工程由集团统一对外签订合同。此外，成品糖的权属、下属公司的检修和技改资金，账外资金的来源与归属，均混同一起，中谷糖业集团———一个本来应该以现代企业化运作的集团公司，在家族式经营管理下混乱不堪；而一个个本已拥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下属公司，却沦为没有实际经营权，管理权的车间。

　　据启动重整程序后的该案破产管理人成员、广东粤海律师事务所主任林怀海介绍：中谷集团公司大量的资金在账外运作，有的是糖厂收回的货款，有的是集团对外融资，还有的是集团对外还款的分流;而“企业重组的首要前提是，理清债权、债务关系，各个债权人意见一致，才会有新的企业敢入主”，“只要有一个人出来说不同意，重组肯定不行”。

　　因此，重组注定只能是一个梦。

　　黄涌告诉记者，此类案件一般有四种处理方法：一是普通诉讼，个案处理，面对中谷乱象，显然行不通；二是企业重组，但没有人问津；三是破产清算，等于彻底让中谷退出糖业市场，清偿比率还要低(估计15%左右)；四是破产重整，企业和社会受到的震荡最小。

　　湛江中院决定采取破产重整方式，并将这一思路向湛江市委做了专题汇报。

　　据我国企业破产法规定，破产重整是指当企业法人不能清偿到期债务时，不对其进行简单的立即清算财产，而是在法院的主持下与债权人达成协议，制定重整计划，规定在一定期限内，债务人按照一定方式全部或部分清偿债务，同时债务人可以继续经营其业务。

　　最大债主方湛江农发行同意了。

　　曙光重现　出资付清甘蔗款获首肯

　　2009年9月23日，湛江市委、市政府明确表示：支持法院依法对中谷集团进行整体破产重整。此时，甘蔗收割在即，蔗农必须先得到安抚;糖厂设备需要检修。

　　报请省高院和最高法院同意后，法官奔赴湛江下属的雷州市、徐闻县，广西玉林市、博白县共六家糖厂，以安抚工人情绪。

　　据《破产法》规定，除了关于企业职工各类补偿外，蔗农甘蔗款并不属于第一顺序清偿的债务，换句话说，中谷拖欠蔗农之款项，只能是普通债权，不能全额而只能按清偿比例来支付。

　　这无疑是个火药桶：对于近30万蔗农来说，辛勤耕种得不到补偿，这种情绪扩散到蔗区的其他农户，对整个制糖业将带来原材料匮乏的致命性打击。

　　“既然是整体破产重整，投资人必须全盘接受重整方案，所以只要损害其他债权人利益，将拖欠蔗农的2454万多元的甘蔗款不列入可供分配资产中进行分配，由投资人另行出资全额清偿，并不违反法律规定。”黄涌对本报记者表示，“这样不仅保护了蔗农利益，最终也会在原材料方面惠及投资人”。

　　作为破产重整的一个制度性安排，投资人会不会接受？这成为一个难题。

　　很快，由广东国邦律师事务所及四家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共同组成的18名律师，84名会计师、评估师和税务师管理人团队进驻中谷。

　　全程参与中谷整体破产重整的林怀海律师告诉记者：“经过反复审查核对，最后确认中谷欠了别人19个亿。”这些债权共有五大类：抵押债权人5户共5.29亿元，多为银行借款；普通债权352户共13亿多元；职工债权1142.6万元，国家税费总额1615万元，蔗农甘蔗款2454万多元。

　　经管理人团队最后确认，中谷集团及其下属公司资产评估总额8.858亿，加上追收回的中糖谷业名下帝京酒店整体资产和汽车、房产等一大批财产共计1 .2亿多元。

　　第一轮选定投资人活动因制定的竞争底价9.38亿元过高，活动流产了；第二次竞争底价被调整至7.51亿元，包括广东恒福糖业在内共有五家单位和个人参与，经7轮竞价，恒福糖业最终以8.13亿的报价取得投资人资格。加上追回的一个多亿，可供分配的资产达9.4亿多元。

　　基于此，管理人团队制定了债权调整和受偿方案，其中牵动当地执政者神经中最敏感一环的职工债权、蔗农债权和国家税款均百分之百清偿。而抵押债权做了调整：未超出抵押物变现价值的抵押债权额百分之百清偿；超出抵押物价值部分的抵押债权额，按普通债权清偿，清偿比例为28.35%。

　　整个清偿计划分两次进行。此外，蔗农的甘蔗款2454多万元，由投资人另外出资单独全额付清。

　　接手的恒福糖业接受了这一方案。

　　尘埃落定　恒福糖业全面接手中谷

　　恒福糖业副总裁刘先福介绍：自己所在企业接手中谷，当然是为市里分忧的考虑，但也有出于行业整合的考虑。对于为什么再单独拿出一笔钱来，恒福糖业总裁刘锋表示：蔗农是公司的第一黄金客户，他们的积极性“将影响到企业的可持续的发展”。

　　事实上，现在的高位运行的5000多元一吨的糖，让新入主的企业显得胜券在握。

　　对于蔗农吴亚池们来说，昨天移交仪式完成之后，被拖欠已久的甘蔗款终于全部到账。

　　对于黎泽飞等曾经借给庞几千万元却没有任何抵押物的商人来说，现在的结局可能是最好的。“我都做好一分钱都拿不到的打算了，现在有28.35%，感到很庆幸”。

　　而对这一次破产重整的成功，黄涌归结于糖厂此类企业本身的政策性很强而造成的优质地位和外部性糖价的大幅提升。

　　上海社科院法学博士涂龙科如此归纳：事实上，这正是中国法院“司法为民”路径凸显后在国内司法领域的实践。而作为国内破产重整的标志性案件，昨天尘埃落定之后，一切都显得很美好。

　　而作为曾经的广东糖王，庞贵雄的江湖故事和折翼湛江的种种人生悲喜，正在人们的记忆和中国的糖业江湖上，一点点被抹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