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稻草 2-01
一个人的稻草 2-01
我还记得父亲曾经给我打过一双草鞋,当时我饶有兴趣地站在他的身旁观看,父亲的手法很娴熟,好像这般手艺是他与生俱来的。不一会儿草鞋就打完了,接着他又用一些布条在容易磨损脚踝和脚拐的地方缠上,我穿上它的时候有一种新奇和惊喜。那时我脚板底上还没有太多的老茧,但我脑子里却装满了憧憬,我跟父亲在乡下一起干活,他拖大车我在后面推着。草鞋在我脚底下生风,走多远的路也不落任何声响。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
我大概有将近二十年是睡在稻草床上的,冬天来了,母亲让人挑来几捆稻草然后把它放在太阳下翻晒,记不清母亲是否用洗衣的棒槌拍打过稻草好让它变得穰一点,总之铺在床上的稻草是松软的,舒服的,有着草香和阳光的味道。睡在上面还会发出的声响,那或许是稻草的呓语,她一定是在思念她的故乡。稻草床给过我太多的梦想和温暖。我还曾将一只小猫放在枕边伴随着它,它眯起眼睛的那一刻我知道它是何等的惬意。冬去秋来,稻草被挪到了厨房,很快便变成了炉膛里的一把火,它在炉膛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悦耳清脆,火是明快的颜色。
很多年以后父亲和母亲都相继离开了人世,我流着泪在灵堂前跪拜,膝下的蒲团也是稻草做的,还是那样的松软,犹如母亲给我铺的稻草床。
母亲是很爱我们的,饭煮好了,会放在一个用稻草做的饭焐子里,让我们放学后不会吃到冷饭。冬天里母亲还会为我们兄妹几个买来稻草做的毛窝,毛窝里有一些芦花,暖暖的,让我们度过寒冷的冬天。
有时我会追随着一首歌让自己的心绪安宁下来,就像在一个寂静的傍晚,太阳是那种橘红色的,我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妈妈手里好像还捏着一根稻草。想象中,那麦堆有点像弗朗索瓦·米勒笔下的田园,亦或是罗中立油彩下的村庄。草垛一个连着一个,一些顽皮的孩子在那里捉迷藏。田间里还有一个忠于职守的稻草人。它总是在微笑。
炊烟是我常常见到的,晨曦初露,或暮霭沉沉,那些竖立在茅草屋上的烟囱便会冒出一缕青烟,袅袅散开,不管谁家跟谁家有过什么恩怨也不管谁家贫穷还是谁家富裕,它们都会在天空中毅然决然地汇合,紧紧地扭作一团,然后化作彩色的雾散开去,飘得很远很远。
牛已经进圈了,腰背佝偻的老汉捧起一捆草料放在它的面前,牛开始吃草,它在享受它的晚餐。栏里的牛粪发出草的味道。老汉坐在庭院里,用一双粗粝的大手搓着一根长长的草绳,草绳像一条蛇蜿蜒游去。
稻草实实在在地给了我们恩泽和幸福,而我们却不够公允,常常鄙夷地称它是草包。它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今天我对稻草进行了一次反刍,我的胃一阵痉挛,我终于嚼出了它更多的滋味,那个年代已经久远,稻草的身价已荡然无存,沟渠边,田埂上,在它成长的地方,在不屑的目光中它已经化成了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