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如茶
茶叶,曾带着神的旨意,在陆羽《茶经》中,最能感召一种情愫。因而,后人采摘茶叶的时候,一定心怀虔诚,当她们的眸光顺着一片茶叶脉络,那尽头一定是神农有些疲惫的身影。
一片茶叶从野外走到生活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人们品着茶,并且品出博大精深的文化来。于我熟视无睹面前,茶叶纷至沓来的情形,婉然采茶调羽毛般音符,落在大唐多情的诗人面前,变成他们逗乐皇上的好题材。
刘禹锡坦承,自己的诗因茶而生,因茶而精,因茶而美。“诗情茶助爽,药力酒能宣”,这是他对茶的高度评价,每次与朋友啜茗清谈,一定有一首好诗在茶未凉时出炉。与刘禹锡一样,“诗情茶助爽”的唐朝诗人有不少,陆士修、张荐、李崿、崔万、颜真卿、皎然等6位诗人,就常常在月夜里“啜茶联句”。饮茶成为诗意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白居易是最能懂得其中三味的。在一首诗里他这样描述自己饮茶吟诗的生活情景,“或吟诗一章,或饮茶一瓯。身心一无系,浩浩为虚舟”。
从这里我们既可以看到白居易对于饮茶的喜欢程度非同寻常,也可以看到茶是白居易诗意、幸福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不分高低,茶却分三教九流。红茶、绿茶、黑茶、白茶等,茶文化也在历朝历代的演译中,分出许多派系。比如我喜欢的红茶,起源于中国,发扬于英国,这两大派系也由此形成。我有幸生活在滇红茶的故乡凤庆,生活的滋味,每天都是在一杯茶中感触最深。
玫瑰色泽的茶水,常常幻化出一些熟悉的背影。那是年迈的母亲,70多岁的老人了,每年开春,她都要上山去,采摘春天的芽叶,土法加工成成品,然后赶紧寄到离她很远的儿女手上。尽管母亲制的红茶条索粗细不一,色泽把握不佳,开汤后间或还会有杂质的味道,但是这茶是母亲的心,每次开汤,回味的不是茶的鲜香,而是母爱那种醇酽的味道。从茶园里走出的妹妹,离开老家多年,在深圳开了一家茶室,她的拳头产品不是各类包装精美的名茶,而是每年从老家带去的红茶。
记得2007年,我所生活的小城茶叶价钱涨得离谱,每公斤红茶由原来的50元上涨到400多元,好一点的涨了近千元1斤,于是便有不法商贩掺杂使假,最后茶卖不出去,让以茶叶为龙头经济的故乡遭到重创,鲜叶没人收,成品茶堆积在仓库。母亲仍然每天坚持上山,给家里的茶园施肥,剪枝除虫,她不相信,茶叶就这样烂下去。可是更多的茶农,没有母亲那样的心肠,茶叶的价钱一往下滑,他们便砍掉了茶树,去种植另外一些经济作物,结果,还不到3年,茶叶价钱回升,我那些老乡只有叹息的份。
当然,这得益于当地政府,发现茶叶有掺假行为,立即让职能部门投入到茶叶市场监管中,对掺杂使假行为进行打击,同时,加大了商标富农的力度,我老家的红茶,因此有了“顺宁”的著名商标,绿茶有了“王子冠”的品牌。故乡人对茶叶如此珍视,因为故乡几十万人口吃的穿的全靠茶叶,哪有不保护之理。
父亲喜欢坐在火塘边,一边烹茶,一边咂着旱烟锅,那情形一直是父亲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剪影。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茶。水是山涧清泉,没有化学成份,茶是母亲土法炒制的黑茶,父亲的茶罐在文火中烘得泥土也似乎泛香,茶叶放进去,顿时清香四溢。接下来的烹制,简直就是让茶叶涅槃,让茶叶轮回。知道我也喜欢喝茶,父亲敬了天地之后,第一杯就是给我,当然我是不能喝这第一杯茶的,但是怎样的拒绝,父亲还是让我喝,我懂得父亲的心意,那就是让我从一杯苦茶开始,感恩故乡。
茶杯不是细瓷好杯,而是泥制土碗,但正是这土碗,让茶的原汁原味得以发挥出来,让我品出黑色茶壶煮出熨贴的情愫,丝丝的热气飘着怀念、祭典或祖母的召唤,慢慢沁入心脾。喝下的仅仅是茶吗?不,是一棵茶树见证的纲常、伦理、孝悌啊。
父亲的罐罐茶没有现代都市人演编出来的茶道稀奇古怪,喝法也不用焚香沐浴,洗壶烫杯,一巡一令,杯杯恭维,不必细品慢呷声声思味,平凡才是茶文化的大境。
父亲泡这杯茶时,先要净手,再要更衣,最后要说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就是自己给自己泡制,他一样要履行如此繁杂的手续,倒不是自作高深,而是一片茶叶在他心中有足够的重量。
在老家,孩子满月,第一口喝的就是茶水,淡淡的茶水不过是一层象征意味,但绝不是变着手法的招数,更不是给孩子解渴,这是一种灌输,茶水濡湿的生活,就是生命的开始。因此,当人死了,不论死者家是贫是富,棺材里塞多少陪葬,唯一不能少的就是茶叶。
在都市里忙碌着的我,每天都穿插在一杯茶之间,上班清茶一杯,已经成为了一种程序,也常在各类茶室里泡着,但我喜欢独自一人静心品饮。这种感觉是不是禅境?我说不准。但我喜欢自身宁静的觉悟,就算不是禅意,也该是灵魂的灌注吧。